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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我上初中了。
妹妹八岁了。
我的生日在十一月份,而二月十四号还早得很,所以妹妹还没有过九岁生日。在这个疲乏的家庭里时间似乎是没有意义的属性,或快或慢,对于身处其间的人来说,其实什么也感觉不到。唯一能让我察觉我已经在这生活了两年的证据,是我的妹妹——
稍微长高了那么一点点。
不知道为什么,虽然过去了两年,但妹妹却还是那么点个子。矮我两个头还要多,身板小小的瘦瘦的,脸蛋却是越来越可爱,大眼睛眨呀眨,粉嫩的小鼻子也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住。纤薄的粉色嘴唇时常抿着,透出一股倔强的感觉。
只是她的性格有了很大的转变,怎么说呢……从原本的活泼转变成了文静,话变少了,发型也改成了齐肩的蓬松类短发。「乖乖女」——大概这样的话最适合形容她了。
安静,乖巧,从来没有多余的话。
但是。
——还是没有朋友。
……
……
寒假在我的期待中姗姗来迟。作为上初中的第一个小长假,我对此感到非常!激动!
假期,真畅快啊。
城市里下雪还是别有一番韵味的。漫天的雪花飘飘扬扬,洒落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街道上。景观树的枝叶上积着厚重的雪花,蓬松绵软得仿佛棉花,软塌塌的。行人穿着厚厚的棉袄,有的还打着伞,但小孩大多跑来跑去欢笑着玩闹打雪仗;至于马路上,车辆堵着却是如同洪流。
每年临近春节的时候,城里的交通都会变得情况严峻。本来在小镇时我很少看见这样的场景,但到这座城市也不是就一年,所以说也就算是习惯了。
在寒假的第一天。
说实话,看着妹妹扭扭捏捏拿着绘图笔记本站在我床边的时候,我也是很懵的。因为现在才寒假第一天啊哇!莫不是上次我帮她帮得太彻底了,所以现在第一天就不想写作业了吗?
更何况我还是躺在暖和的被窝里的状态。
不是吧……好歹是寒假第一天,大雪飘飘寒风刺骨,让我多赖会儿床不成么。总而言之,尽管是有着种种无奈,但我还是打着哈欠,穿着个睡衣,勉强从被窝里爬了出来。
“唔……”
妹妹严肃地摇了摇手里的绘图笔记本,趴在我床边上:“哥,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啊?”
“几点……”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,打了个哈欠,靠在床背板上,“大概两点多吧……让在下……”说着我差点又倒了下去,眼前一片混沌,嗓子都变得软绵绵的了,“在下再……睡会儿……”
“早上九点了哦哥,我就知道你会是这副模样。”
妹妹一本正经地晃动着手里的绘图笔记本,纸页在空中刷拉拉地发出声响,语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。
“而且,哥~你熬夜不止一天了吧?”
糟糕!要被这种气鼓鼓的小模样融化了!不过想教训你哥还是为时过早了哦。
于是我揉了揉眼睛,哈欠道:“……还好吧。”
温暖的房间里,白色墙壁依然洁净如新。而妹妹趴在我的床头,抬着个小脑袋,眼睛紧紧地盯着我,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,仿佛刀剑一样锋锐。
好大的压迫力!我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。
“不要试图用这种话搪塞掉!”妹妹气势凛然,双手托腮,恶狠狠地说道,“别想蒙混过关。哥,睡觉的时间就是睡觉的时间!不论,哥有什么要做的事情,但都不能坏了身体!”
真不愧是我妹妹!不仅关心哥哥,而且还善解人意!
“好好好……”然而我也只能无奈地连声应答,“以后早点睡就是了……不过,话说回来。”
妹妹歪着脑袋,等着我的后文。我清了清嗓子,疑惑问道:“你是怎么知道我晚睡的?明明……”我还有想说的话,但是没说出来。昨晚她又踢被子了。而且踢得很频繁。我连续掩了好几次被角,也确认好她的确是睡着了的……但现在却知道我熬夜了?
“因为——”
妹妹却仿佛一直期待我问这个问题似的,伸手撑住床边,一下子腾空跳上床,同时白白嫩嫩的小脚顺势把拖鞋踹掉,便完美地站在了柔软的床面上。
我看着我身前的、俯视着我的妹妹,她的脸上充满了得意和自豪——
“我,很聪明的!”
一般来说能这么说出自己很聪明的人都不会太聪明……我在心底默默吐槽着。
不过学了那么多东西,自夸一句也不过。话说回来,说起那些东西的补习班……忽然发现,这个寒假妹妹算是轻松了许多。
她钢琴正在备战六级考核,但老师说这种时候应该多放松,培养一下心态,毕竟妹妹的技巧已经臻于完善了,因而就有了休假;舞蹈老师最近和新男友旅游,所以暂时休课;至于书法什么的,已经可以说学得差不多了。母亲对于书法没多大要求,字写得好看就行。
……反正比我的老师字都好看。
飘逸灵秀,蛇转龙移,勾勒筋骨之余还有着娇小可人的感觉,倒是很符合妹妹本身的特性。
再要说起还有的那些诸如奥数、作文等补习班,有的处于放假阶段,有的要上,但占用的时间也不算多。
“好好好~”
我叹了口气,伸手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理了理。
“我家妹妹,最聪明啦~”
这会妹妹立刻就高兴了起来。她在我床上哼了一声,立刻就倒了下来。我登时一慌,伸手去接,哪知道她只是借机扑进了我的怀里。妹妹抬起头,明亮的眼睛无暇地盯着我,蓬松短发里的淡淡香味甚至能窜进我的鼻子里……
喂喂喂,太近了啊。
可会被萌化的哦, 你哥我。
结果妹妹伸手一推,还愣着的我登时被推下了床。“!”当然不是摔的,只不过是被推开了而已。“哥的床,就归我了哦~”她发出喵呜似的声音,小脑袋埋在了枕头里,身体陷进去,看起来就像是软绵绵的小猫一样。
“不是吧!”
我故意惨叫了一声,蹲着靠在床边,摆出受伤严重的样子,装可怜地嘟嚷道。
“你就这么对你哥的么!抢走他的温暖被窝!而且还把他推下床!”
故作痛苦地喊完,我悄悄地抬头往旁边的床铺那边看了眼,期望能得到一丝安慰。于是床边上伸出了一个小小的影子,妹妹用手撑着床沿,把头伸了出来,眼神困惑地望了过来。
恰巧对上了视线——
不知道为什么,妹妹稍稍脸有些红,但又感觉像是错觉。
“哥,你耍我!”她咬牙切齿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,然后气闷地盯着我,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,“……下不为例啊。”
“其实我内心是真受伤……”我伸手叠在床上,恬不知耻地还想挽回一句。
妹妹冷哼一声,视线严厉地瞪了过来。我立马灰溜溜地举手投降。妹妹大了不好哄啊。我不断地感叹着。
不好哄咯。
一边叹息着,穿着睡衣,我一边揉揉眼睛地站起身。呜?这才发现床边上叠着整整齐齐的衣服,都是我该换上的……我狐疑地把视线转向了妹妹。
“唔?”
她把脑袋又埋进了枕头里,娇小的身体仿佛棉花一样能和床铺融为一体。妹妹早就换上了便服。水手短裙感觉的蓝白过膝裙,纤细的小腿上套着棉袜,上半身则是一件柔滑质地的小熊衬衫。
“居然帮我准备好了衣服……”
“别老说多余的话!”
妹妹头埋在枕头里,厌厌地哼了一句。
……真是没有防备的态势呢。
总之,先听她的吩咐,把自己好好整理一番吧。于是我尽快完成了洗漱,对着厕所里的镜子,把头发抓了抓,往下顺开。然后在洗手间里脱下睡衣,把外裤外套都穿上了。
大功告成。
“所以,今天是有什么事情吗?”
我一边打着哈欠,一边从洗手间里走出来。而妹妹已经从枕头里爬出来了。她嘟着小嘴,鸭子坐似的两腿向后岔开,身体前倾,眼睛定定地盯着我,仿佛在酝酿什么似的。
“哥……”
她慢慢地举起手里的绘图笔记本,对我露出一副快哭出来一样的表情。
“这个,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。”
我登时就懵了。
竟然是,竟然还是,这件事么?曾经一度被构想日记所支配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,脑子一片混沌。天啊,竟然还要在下做这种事情的吗!
但是——
“不对啊,今天还只是放假第一天啊……”我迟疑地摸了摸后脑勺,不确定道,“时间还很长啊,难道是我记错了什么的吗……”
妹妹噘着嘴摇头否认了。
“才不是的。”她稍微避开了点视线,脸颊错觉般地有些红,“哥,我的意思是,我不知道该写什么,能够想到的、能够写下的,全都是无聊的东西。”
“……所以?”我的脑袋可能有些不清楚,毕竟才睡醒,所以没能抓住她话里的重点。
妹妹低下了头:“我想,写些有趣的东西。”
日记这种东西的意义就在于记录,记录自己的喜怒哀乐生活日常。如果因为生活无聊而感到写不出任何东西,那么解决的办法也只有一个。
我缓缓地叹了口气。
“没办法了。”我耸耸肩,“那由我陪你玩吧。做些有趣的事情,这下就有可写的东西了吧?”
妹妹立刻抬起头来,脸上涌现出了喜悦的笑容,嘴角甜蜜地翘起一丝弧度,而望过来的、闪闪发亮的眼睛里则满是开心与高兴。
小孩子这么容易高兴吗?
“哥!万岁!”她欢呼一声,从床上站起来,然后跳将到了我身上,“和我玩!”
“注意安全啊喂!”我没好气地喊出了声,同时伸手堪堪接住妹妹娇小的身躯。她的身体不算重,反而感觉依然很轻,又软软得像是一团棉花。
“呜嘿~”
妹妹趴在我的胸膛,蹭着昂起脑袋,眼睛则狡黠地盯向了我,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下巴——
“哥,最好啦~”
—
话虽然说了,但具体该怎么做,还是个问题。因为这次的寒假日记要求是每天都要有一篇,也不能随便糊弄了。
……等等,说起来,其实有特别方便的活动吧,对于日记而言?
脑子有点乱,仔细想想看。我已经上初一了,父母也经常有事不在家,出差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。所幸这座城市治安不差,所以我带着妹妹这样出来,也不会出什么问题。
首当其冲是观察日记;
然后是学习类的记录;
记录娱乐活动的可以作为点缀;
多描写描写天气。
这样一来可干的事情就超多嘛。我牵着妹妹的手,走在城市的街道上。周围人声熙攘,行人往来,即使身上穿了厚重的棉袄,也抵御不住这寒冬的侵蚀。绿化树的叶子脱了许多,只剩下蓬松的雪团。清洁工人扫除着地面的积雪,前面由于还在清扫所以禁止通行。
路旁的咖啡厅里传出悠扬的音乐,情侣在里面互相细语着,氤氲的热气从杯里蒸腾而上,把暖色系的咖啡厅装点得朦朦胧胧。服装店开了暖气,许多大人进进出出试着最新款的冬装,还有蝴蝶式的发卡在小商店里闪闪发光,围巾上印着小熊猫的可爱图案。
苍白的城市街道上,人流如织,车如长龙。而妹妹走在我的身旁,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,好奇地四处张望着。她很少这样在大街上闲逛,即使有时出去,也不过是和父母一道去往既定的目的地,路上压根儿不会多做停留。
“哥!那个!”她拽了拽我的手,直直地指向了街边商店的一座橱窗,“那个架子,好可爱!”
我下意识地先看向了妹妹。厚厚的小棉袄保护着主人,她望着那边,眼睛里仿佛闪着光彩,脸颊因为冷风而变得通红。顺着她的视线我抬头望了过去。在橱窗的最下层,一个长草圆团子的发卡静静地躺在那,配色也是可爱的小粉。
“是夹子啦,夹子。”我随口纠正道,“或者说发卡。”
妹妹点点头,但没有说话。我叹了口气,摸向口袋。圆团子好像是最近才火的一个形象。手头带了多少钱呢?我摸了摸。嘛,钱还是够的。
“想要吗?”
站在街道上,她用力地点了点头:“想要!”
“那就买吧。”
妹妹登时一愣,向我咧开嘴微笑了起来,脸色似乎变得更红了些。该不会穿少了吧……我担心地摸了下她的另一只手,还好,不算太冷。妹妹则歪着脑袋,一直傻傻笑着。
牵着她的手,我走进了这家商店。店不大,只有一层。里面有两个售货员。其中一个正在接待另一批客人。剩下的一个,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,穿着红白相间的接待制服。妹妹有些害羞地低着头。我牵着她往那个售货员走去。
“请问那个怎么卖?”
我礼貌地向服务员询问道:“我想给我的妹妹买一个。”
“那个发卡吗?”
售货员大概二三十岁吧,充满着职业女性风范,笑容甜美语气温柔,委婉道:“抱歉啊,这位小客人,这个东西是展览品哦,库存今天恰好没了。也许下次来了就有呢。”
啊,头疼。完全没料到这件事。
我看向妹妹,轻轻地摇了摇头,表示买不了了。妹妹的神色立时黯淡了下来,蔫蔫地低着头,散发出一种悲惨的气息。背都驼着了。
店里的暖气开得有些大。我脸上都开始冒汗了。擦去额汗,我又拽了拽她的手,轻声说道:“看来是买不了哦,这个姐姐说没有货了。哥也没办法。”
“那么,就买那个呢?”
妹妹突然伸手指向了橱窗的圆团子,语气带着期盼和不安。我从上方看向她白皙的侧脸,那小小的嘴唇已然抿在了一起,似乎在彰显着小主人的决意。
售货员脸色尴尬:“可那个是展览品啊。”
“而且放在外面,很脏的。”我补充了一句,“每天都有很多灰尘落在上面的。”
看向不远处的橱窗里,长草圆团子的可爱发卡静静地躺在那,但底部毛绒上有块比较灰的地方,显然是沾了灰尘。妹妹也发现了,咬着嘴唇,可还是想都没想就坚持道:“就要那个!”
“但是很脏哦,不是新的。而且也不知道对方卖不卖……”我劝道。
售货员看到这一幕,稍稍迟疑了会儿。她说了一句稍等我去问问,就回头去了别处。我则蹲在了妹妹身前,轻轻摸着她的脑袋,和声问道:“即使知道这些,你还是想要吗?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。”妹妹的话语顿了一下,“是第一个。”
说这话的时候,妹妹的声音简直像是蚊呐一样,红如苹果的小脸蛋仿佛要冒出蒸汽,期期艾艾,一副犹豫不决的害羞模样。我有些不解,才想问什么第一个,售货员就过来了。
她脸上带着祝贺一样的笑容,弯下腰,对着我说道——
“这位小客人,恭喜你哦,如果你想买的话,可以把这个展览品常价卖给你。”
妹妹登时咧嘴一笑,猛地抱住了我。我先是一愣,但反应过来了,便转向妹妹,揉了揉她的脑袋,严肃地轻声说道:“要向这个姐姐说谢谢哦。”
她忽一抬头,愣愣地朝售货员望了过去。我微笑地看着她,等待妹妹的回应。而妹妹神色少见地变得扭捏了起来,嘴唇微微张开。
“嗯,大姐姐,谢……谢谢!”
听完她的话,我也对着售货员微一鞠躬:“非常感谢哦,要不是您去问了的话,或许就买不了了。”
售货员则摇摇头,笑着说这是她该做的。
在收银台那里付了钱之后,我便牵着妹妹的手,从小商铺里走了出来。离开了暖洋洋的空调,店门打开的一刹那,夹杂着浓郁雪花的冷风迎面而来,旋转着飘忽着,密密麻麻洋洋洒洒,仿佛要把眼前的整座城市都吞掉。
但是,还是很暖和。
站在门外,握紧了妹妹的手,我蹲在她身后,把她原本蓬松着的短发顺了顺,然后把蝴蝶结发卡取了下来。妹妹乖巧地站着不动,就像是小小的洋娃娃。
把圆团子的发卡夹过齐肩发的上部,摇摇晃晃的,真的超萌超可爱。我向后站起身,退了几步,拍拍手,笑着说道:“好了,夹上去了。转过身来,让我看看。”
小小的毛绒团子在她的脑袋上晃荡,妹妹有些羞赧地转过了身,双手交握,食指不断地互相点着,但没有谁看不出那嘴角扬着的、满满的高兴弧度。
“哥,好……好看么?”
“好看。”
我相当肯定地说出了肯定的话,然后便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她的小手。妹妹下意识地就跟上了我的步伐,脚步似乎都轻快了许多。
“那接下来还要逛吗?”
“嗯!”
今天是寒假第一天。
我和妹妹,走在这座巨大城市的街道上。
——
“哥!我要去那!”
妹妹兴奋地伸出手,指向了不远处热闹的街道。我们差不多快走到了市中心。她指去的位置,是一条看起来很多人的小吃街。那种渗入人心的香味缓缓飘来,直往我鼻子里窜。
人潮涌动,防雪伞不时在小摊贩间闪出一个影,光芒依稀,麻辣烫的大煮锅里发出刺激的香味,啤酒的泡沫在地上涌动,还有人们的交谈。烤串的味道里掺着孜然和番茄酱,辣度和甜度都适中,一派祥和地仿佛小说里的景象。
真的,就是有那种感觉,很微妙,而且很轻柔,大雪掺杂着细腻的感情,无数人在那条小街里吃喝玩乐,一种平安喜乐的感觉油然而生。
我问妹妹是饿了吗?她却犹豫了,先是摇摇头,却又狠狠地点了点头。
“嘛,算了,先过去吧。”
虽然这条街人多,但是清洁还是挺不错的。妹妹小心翼翼地走着,专挑雪厚的地方踩,踩出清脆哗啦的声音就会“咯咯”地笑出声。我看着她的小身影跑在前面,不由得也微笑起来。
“注意脚下啊!”
我加快了脚步,跟在了妹妹的后面。她却不管不顾,一个开心,往前蹬了一步,结果一个脚底打滑,眼见着立刻就要摔在了地上。
所以才说要注意脚下啊!
“啊嘞!”
“居然……赶到了……”
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从后面抱住了妹妹的身体。她在怀中愣住了,下意思的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长草圆团子发卡,发现没事之后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。
“叫你好好注意自己的安全!”
我没好气地训了一句,妹妹却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,眼睛狡黠地盯着我。她也知道我压根儿就生不起气,故意挑我是吧?我哼了一声,但还是把她扶正起来。
“要是再摔倒了的话,我就要带你回家了。”
妹妹歪着脑袋,肯定道:“完全没问题啦。”
“这么肯定?”我有些不安。
她却眉毛一挑,露出开心得快要让人融化的笑容,嘿嘿地向我伸出手。
“因为,哥一定会不让我摔倒的啦!”
完……完了,被戳中问题所在了。我故意撇嘴不回答这个问题,只是牵过了妹妹的手,和她继续往前走去。烧烤的香味随着路旁火炉的热浪翻滚而来,调味料在油锅里炸出噼里啪啦的响声。妹妹四处看着,算是安分了起来。
前方不远处有个麻辣烫的摊子。在祖母的小镇上,除了那座最大的饭馆之外,我平时就喜欢到一家麻辣烫店子去吃东西。大人们办红白喜事或聚会,只要在那饭馆,就是有脸面的象征。
“哥!你看!”
妹妹兴高采烈地指向麻辣烫摊子。上面有个巨大的布棚,挡住了漫天的雪花。一口大锅立在那,旁边是几个男人醉醺醺地喝着酒,签子什么的随便摆在一旁的桌上。
锅里的红色汤汁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,诱人的香味顺着热气传了过来。“你想吃那个?”我问。妹妹摇摇头,却只是把我往那边拽。
这时我才发现,在麻辣烫后面的小巷里,有一只茫然失措的小白猫……我偷偷地瞥了眼妹妹。她只顾着把我拽向那边,眼睛里满是急切。
走到近处,才发现小白猫已经奄奄一息了。它身上的毛皮干枯而僵硬,结着细密的冰晶,身体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雪,只能发出“呜喵”似的微弱呻吟。这样娇小的身体,柔软得仿佛不似真物,随时死去也并非没有可能。
妹妹蹲在小猫边上,轻轻地伸出手,拂去了小猫身上的雪花。白猫虚弱地睁开眼睛,发出轻微的“喵——”的声音,把无力地小爪抬了起来。
“真可怜……”
妹妹忧郁地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,和白猫的小爪抵在了一起。我在一旁也蹲了下来,但只是默默地看着。
我也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。
这一幕静悄悄的,周围的喧闹仿佛都被隔绝在外。妹妹忧郁地看着小白猫,看着它慢慢地、慢慢地小爪垂了下去,眼皮也沉重了地闭了起来。
冬天,小吃街,麻辣烫。
在后面的街道上,死掉了一只小白猫。
“哥,它怎么了……”
“……死了。”
“是因为冷吗?”
“对,任何动物都是一样。哪怕是人,只要冷了,也会死。”
“死了的话,会怎么样呢?”
“再也不能动了。甚至——会变得再也无人记得。”
“那它的……亲人呢?”
“……大概也死了吧。”
妹妹沉默地站起了身。她重新好好地牵住我的手,然后扭头继续走了下去。我心里一慌,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说的过火了。
她已经八岁了,不可能不知道究竟什么是死。只不过是看见这番场景,所以觉得惶恐罢了。我非常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。可即便如此,我仍然选择了较为现实的回答。
“哥……”
她轻声叫了我一下,我有些不自在地撇开了头。
“也就是说,有一天,你也会离开我,是吗?也会消失不见……吗?”
是在担心这个吗?我心里想笑,但又怎么都笑不出来,只觉得莫名的悲哀,最终还是慢慢地垂下眼帘,声音也变得很轻很轻。
“我可会拼命活着的哦,只要老妹你还在的话。”
妹妹走在我左前方,没有理我故意活跃气氛的老妹的称呼,小小的背影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地跋涉着。她头也不回,声音坚定得仿佛流过寒石的冷泉——
“不行。我不在了,哥你也要拼命活着,不能死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我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,只能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情感,不知道该叫做什么的情感正缓缓地从心中弥漫开来。很想笑,但鼻子很酸。
妹妹低着头,亦步亦趋地继续走着,语气低落道:“而且,我先死了的话,哥会忘记我吗?”
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
“因为……哥你说的……人如果死了,渐渐地就会没有人记得了。”
我终于按捺不住了,还是笑出来吧。妹妹的表情实在太有趣了,仿佛被抢走了猕猴桃的猴子,灰心丧气得让人忍不住要揪她的小脸蛋。
“噗——”
妹妹不满地叫出声来:“哥!你笑什么!”
我牵着她走在小吃街上,慢慢地走,一边抬头望向前方,一边努力绷住笑意。
“因为你实在是太可爱了呀。”
妹妹脸色陡地通红起来,柔软的耳根子都仿佛能烧出热气。她突然低下头不说话了。我则逐渐抬起视线。眼前变得宽广辽阔起来,广大无边的天空覆盖着这座苍白的城市,无数人的悲欢离合就像是一幕幕戏剧,伴随着大雪,渐渐地飘落在这片终将埋葬一切的土地上。
雪小了些。
妹妹的身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积雪。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双肩,把雪都拍了下去,然后双手环过去,直接把她一把抱了起来。
“哇!”
“要不要去那边看看!”
我指着那座直冲云霄的巨大观光塔,上面装着全世界最一流的信号站之一,仿佛一柄剑,从下而上,远远看去如若劈开了云层。妹妹也是直直地看向那座高楼大厦间的突兀高塔,兴奋地叫喊了起来。
这一刻,这座宏伟的城市高塔之外——
风,停了。
—
没过一会儿,我们便到了那座高塔。光是正门就有三米高,里面的大厅正中央矗立着一座观光电梯。这里没有收门票,是作为城市象征建立的免费建筑。大厅透着十足的现代商务感,光滑整洁的地板和墙壁、笑容和蔼的接待人员、光洁透亮的天花板吊灯……妹妹四处张望着,眼睛瞪得大大的。
别这样哇,搞得像什么没见识一样。我哼哼地想着,不过妹妹这么可爱,不可能有人这样觉得的啦。毕竟是俺妹。对吧?嘿嘿。
“那里!电梯!”
我牵着妹妹的手,走向了电梯。
“好好~”
乘坐宽敞的中央电梯,周围的景物直线下降。电梯里有笑容可掬的员工为人们讲解这座城市的历史,周围还有一些其他游客,我们这俩小个子在里面颇显独特。妹妹饶有兴致地东瞧瞧西看看,我则一边拉着她的手,一边听着讲解员讲解。
这座城市在许多年前还只是个沿海的小渔村,后来由于交通发达的缘故,逐渐繁荣兴盛起来。这里也曾经出过许多著名的人物,历史大河滚滚东流,裹挟着朝代兴衰,百姓苦乐,一路上也遭遇过许多或喜或悲的故事。妹妹没兴趣听,我也不怎么想听。
感受着自己的上升,外围的玻璃向内压来,于是透过窗外就能俯瞰到了整座城市。讲解员满面笑容地指着一块人山人海的街道,那里高楼林立如同森林,是这座城市的商业区。妹妹兴奋地指着左边一条小街,大声说那就是我们刚才经过的地方,惹得周围的人一阵善意的哄笑。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,人群熙熙攘攘如同蚂蚁攒动,无数个黑点在大雪中若隐若现,仿佛不是真实存在的地方,莫名的感觉汹涌而出。
那里是……我又把视线顺着讲解员的目光挪去。商业区?我听说过商业区,父亲就经常去那里。大家都说那里的人每天都神采奕奕,揣着公文包戴着领巾,走个路皮鞋都是油光锃亮的,交错的背影中永远不存在迷惘。可父亲每次从商业区回来都是满脸的疲惫,看上去是那么的黯淡,丝毫没有所谓的成功人士的自信神采,反而像是漫无目的的流浪汉,仿若酒吧里醉醺醺的闲人。
或许这就是现实和传说的差距,被人所夸耀的地方也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惨淡。
一切都在下降。
“各位乘客,我们已经到达了顶楼。请开始游览吧,但请务必注意安全哦。”
好像是固定时间吧,这里才会有讲解员。妹妹神情兴奋地拉着我跑了出去。巨大的玻璃窗环绕了中央电梯一周,往落地窗外望去我就感到目眩神晕。
——那是何等耀眼的场景啊?
漫无边际的大雪洋洋洒洒地向下落去,整座城市尽收眼底。无数高楼大厦仿佛小小的模型一样,人潮和车流更仿若黑影,稀疏模糊地涌动在交错的街道上。这座无边无际的钢铁森林此时就被我,被妹妹踩在脚下,就像是全世界。
“哇!”
无数人的走在城市中,无数事情发生在同一时刻。在这座深冬的,即将过年的城市里,在晦暗的天光映照下,在这一冰冷的时刻中,外面陡然起了大风。我高高地抱起妹妹,她抬头望向远方,手贴在了玻璃上,口中发出惊叹似的声音。那无数飘落的雪花在一瞬间被搅动,被掀开,乱成一团,变得谜语般的构造,笼罩在苍白的城市上,形成薄薄的白衣。
好像是……在为什么穿丧服一样。
“好看吗?”
妹妹的十指贴着玻璃,眼睛睁得大大的。
“好看!”
就在这时,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。我低头看了眼妹妹,她还在凝神地看着窗外的无边城市。这座观光塔高达六七百米,从上面往外望去自然也别是精彩。空出一只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,上面发来了一条消息。是我同学的消息。
差点忘了,今天约好和同学出去玩的。
……嗯?
我考虑都没有考虑,只是觉得果然还是算了吧。这样的想法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了。于是趁着妹妹没注意,我回了一条短信表示临时有事的意思。虽然这么做几次,以后就再也没人主动约我了。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只是这种选择罢了。
「抱歉~我今天临时有事,怕是来不了了。不用等我了哦。」
点下确认按钮,短信显示「发送中」。于是我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。这个手机是父亲为我买的,小型智能机,也下了几个游戏,但玩得不经常。
“那今天的内容应该有写的了吧?”我随口问了一句。
妹妹听了这段话,脸色却突然一垮,眉毛软软地耷拉了下来,小嘴也撅着。
“怎么了?”
“但是明天还没有!”她咬着嘴唇,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——不,不是的,虽然这么说,但其实非常可爱就是了。小猫咪张牙舞爪作凶,反而会更让人觉得萌化,之类的感觉。
“反正我肯定会陪你啦。”
“哼……哥,这才对嘛!”
我不由得失笑,别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想法啊。她闻言则稍稍放心了些,还哼唧着夸奖了一句。
伸出手稍稍揉了揉她的小脑袋,妹妹像只小猫一样,享受地发出呜哼的声音,还随着我的手晃荡着身体,软软萌萌的。虽然塔高,但是里面开了暖气。所以现在反而会有些热。
“把袄子脱了吧?”
“嗯。”
我把妹妹放在地上,她乖巧地站着,面向巨大的落地窗,张开双臂。我把手别过去,轻捷熟练地从她的腋下脱去了袄子。
这样一来看着外面风雪飘摇还有种别样的舒适感呢。笑。
—
小学二年级的孩子,绘图日记能有多难写呢?
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。这一个月母亲都在欧洲和某家公司洽谈软件合作的事宜,似乎非常紧;而父亲在自家公司里主持大局,也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。自然,午饭只能在外面解决了。
“要吃什么呢?”
妹妹的眼睛咕噜咕噜地圆转着,咬着大拇指,陷入了深沉的思考。大街上人声鼎沸,车来车往,宽敞的沥青马路上堆着满满的积雪。
这时,一辆高大的白色除雪车轰隆隆驶来,地面上风卷残云,积雪震颤了起来,消融于了无形之中。妹妹感兴趣地望了过去,歪着头,视线随着除雪车一点点远去。
我也不急,反正时间多。等到除雪车消失在视野尽头,妹妹才终于收回视线。
“有结果了吗?”
妹妹严肃地点点头,然后伸手朝街对面一指。那里有家日式风格的拉面馆,木头装修,小棚外展,里面挂着红色的接客灯笼,一个大大的旗子迎风招展,上面写着我看不懂的日文。
“我要吃,那个!”
我不由得咂舌:“你知道那里卖什么吗?”
“不知道!”
妹妹回答的时候自信满满,双手叉腰。套着厚厚棉袄的她这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不倒翁一样,小小的鼻子微微动了动,也可爱极了。
“不知道你还说啥嘞!”
“但是,我猜会很好吃!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
叹了口气,我牵起妹妹的手,朝那边走去。我其实没吃过那种日式料理,不知道拉面和中式面条有什么不一样。进了店子——说是店铺,其实也就一个前台,里间是厨师工作的地方,外面一排座位,开着火炉,食客坐在上面用餐。
“来,我把你抱上去。”
人不多,除了我和妹妹外,只有一个穿蓝色棉袄的女人。座位挺高的。妹妹听话地张开手,让我抱了起来。我踮起脚尖,把她稳稳当当地抱到了座位上去,然后自己则坐在了她旁边。
老板从里间走了出来。他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,戴着黑框眼镜,裤腰拉得很高,透出一股精明干练的意味,但也让人感觉颇为严厉,横眉竖眼的,好似随时都会开始训人。
“这两位客人都要些什么啊?”老板搓着手掌,和蔼而不失礼貌地问道,“想吃什么随便点哦。”
妹妹坐在椅子上,看着柜台里的老人,显然有些怕,只露出了半个脑袋,留眼睛悄悄观察过去。我苦笑着摆摆手:“她比较怕生。嘛,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有什么吃的呢?”
“当然!”老板从身后拿出了一张菜单递过来,“随便看看吧。不管哪样,保管好吃。”
菜单上有许多我不认得的菜名,诸如关东煮、铁板烧之类的东西,甚至还有个什么天妇罗。主餐唯独就看明白了个拉面,当然米饭什么的不再此列啦。
我悄悄地凑到妹妹耳朵边上:“吃面吗?”
“面条?”妹妹狐疑地看了眼菜单,“好吃吗?”
我也迟疑了会儿:“大概吧。”
“那就买。”她笃定地下了结论,压根儿没有思考的过程。
这我就很惶恐了。万一不好吃咋办。嘛,不过说都说了,没办法改口了。不过……这里菜色这么多,可店面还是这么小,感觉有些奇怪。
柜台也充满古意,木头打造而成,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西域风情或者东瀛木居。
“拉面……来两碗吧?”
“好嘞!拉面两碗!”老板应了声,却又问道,“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么?”
特别的要求?我一愣,没怎么懂。老板则在柜台后坐下了,耐心地解释道:“比如说多放些葱,做辣些之类的啊……二位有这些要求吗?”
我沉吟片刻:“那就都来清淡的吧,鲜一些就好了。葱的话……放一点咯。点缀下就好咯。”
“好嘞!”
老板站起身,披上白套,就吆喝一声,朝厨师间大步走了过去。没想到老板还兼职厨师啊。我啧啧赞叹。拉面坐得还不算慢,但仍旧等了会儿。
“要不要来玩游戏啊?”
反正也等得无聊,我便朝妹妹这么说了。她眼睛一亮,登时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。不过……玩什么我暂且还没有想到。虽然刚才有个想法,但是有点犹豫。
“那……石头剪刀布?”
哇塞!有我这么蠢的提议吗?铁定会被否决吧,用「一点也不有趣……」什么的来彻底否决吧?
“唔……”妹妹脸颊鼓了起来,“好的!”
看起来斗志昂扬啊。
我开始思考了。虽然是个游戏,但也要展现我作为哥哥的实力嘛!一般而言,石头剪刀布有许多种玩法,实际上可以玩出花来。
“我出石头!”我气势满满地说。
妹妹一下就懵了:“哥!可以这么玩的吗?”
“嗯哼~”
她哼了一声,然后把小拳头藏在了身后。我也露出自以为的邪魅一笑,然后扬起拳头……
“石头!剪刀!布!”
……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妹妹出了布,我出了石头。
“哥,我赢啦!”
“……嗯。”
心情复杂啊。
我这波操作可以说很蠢了。旁观者视角来看,我说要出石头,然后就出了石头,然后就输了。这,这是何等的愚蠢啊。
我真的是……好蠢啊。
妹妹困惑地伸出手,戳了戳我的肩膀:“哥?”
稍微平复忧郁的心情,我悲叹着抬起头,才发现妹妹的神情有些担忧,眼睛紧紧地看着我,生怕我怎么样了似的。
“不过话说回来,你怎么赢的?”
我还是很不服气。明明是石头剪刀布,莫非她是猜到了我在猜她再猜我的想法,所以就反其道而行之?……不行听起来好乱,她应该想不到这么多,因为猜疑链到最后只会爆炸掉思维,是个无限死循环。那么只剩下另外一个可能了……
“哥说了呀,出石头的!”
妹妹天真无暇的声音仿佛重重的锤子,击打在了我的胸膛。那双没有污垢的目光定在我身上,可爱的小脸蛋上满是不解。说真的,萌到融化……
“只是因为相信我所以赢了吗?”
她愣愣地点了点头:“是啊,哥的话,为什么不信?”
我嘴巴一歪,哼唧道:“好吧。不管了,再来!我出剪刀!”
妹妹的表情却变得稍稍有些奇怪起来。她苦恼似的抿着嘴,点了点头,然后才慢慢地扬起了手——
“石头!剪刀!布!”
……赢了。
她出了布,我出了剪刀。
我没有打算骗她。但她似乎开始怀疑我的策……不,不对,感觉有什么微妙的错处。不会吧……我犹疑地观察起了妹妹的表现。
她眉头先是紧锁,随即便露出了一副震惊的表情:“居然!哥!你居然赢了!”
虽然她的表演我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,但是这种用力表现想要让人相信的奋力模样也挺可爱的。没错,假得可爱,让人忍不住想要抱抱。
“别贫了。”
我伸出手,刮了下她的小鼻子。妹直皱眉。
“我可告诉你哟。”我语气轻松道,“你哥还没有脆弱到要妹妹来故意放水安慰。”
而且,知道你是因为相信我才赢了的原因,我也感到很高兴——这一句话,我并没有说出来。而妹妹听了我的话,脸色瞬间一变,然后紧张兮兮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:“还、还好吧……哥,本来就比我厉害很多啊,所以能赢,是正常的。”
“……嘛,这样也行。”我不由得失笑,“那下次可别这样了哦。”
妹妹继续摸着自己的鼻子,哼哼唧唧起来。
“可是这次,就是哥比我厉害!……反正嘛,哥比我厉害!第一次也是哥放水才赢的!如果不是我的话,哥就算说石头,也一定不会出石头的吧!”
我讪讪地摸了摸下巴。我发誓我和妹妹玩游戏的时候再也不耍心理技了,不然罪恶感太沉重,负担不起的说。这时,老板从里面出来了。那个黑框眼镜的老人端着两碗面,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我和妹妹各自的桌子前。
“谢谢师傅了。”
妹妹也两眼瞪得大大的,冲着拉面使劲地吸鼻子。香味浓郁,鲜美欲滴。青葱在清澈滚烫的汤汁上飘拂,如同白玉石般的拉面游动其中。色与味的完美搭配,劲道,柔软,仿佛要直冲人心里去。
我低下头,双手合十:“我先开动啦。”
她瞧了我一眼,然后也一本正经地板起脸,双手合十,奶声奶气地说道:“我也开动啦!”
其实我不怎么喜欢这种餐前仪式,不过看过一些日剧,里面吃饭前似乎都要这么做,而这里又是日式风格的装修。妹妹倒只是学我吧,应该……老板站在柜台里,笑了笑,似乎看明白了什么,但没说话。
那么。
我用筷子挑起面条,然后不断地卷动,挂成一团,然后悬在了面前,轻轻地吹了一口,才放进了口里……呃!好烫!
我立刻把筷子放下,搁在碗边上,然后严肃地看向妹妹。妹妹正努力地把一根面条卷到筷子上,但失败了好几次,也仍然在尝试。
“面条有点烫,待会再吃。”我把碗从妹妹那里拿开,“我帮你吹吹。”
尽可能用轻柔的动作卷起面条,我特意把这套行为放慢了。挑起面条,卷动,挂在筷子上……妹妹起先百无聊赖地点了点头,脑袋搁在桌上,此刻却被我吸引过了注意。
计划通。
既然她想试着卷起面条,干脆让她仔细看看。当然,主要还是把面条吹凉。老板似乎想了想什么,起身离开了柜台内。
“可是……”妹妹低声嘟嚷了一句。
“嗯?”
她坐在高板凳上,结巴道:“还、还是不会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我无奈地向她伸出自己的手。妹妹也自然地搭了过来。用力一抬,把她抱了过来,稳稳当当地放在了自己的腿上。乖巧懂事就是好,也不怕她乱动掉下去。
“我教你吧。”
我把妹妹的那碗面放到面前,让妹妹把筷子握好,然后便抓住了她的手。妹妹的手非常小,握着非常柔软,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会被捏坏一样。
“挑起来然后转个圈。”
我晃了晃脑袋,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晃出脑袋。怀里的妹妹则任由我操控着她的手,有听话地好好坐着在。把面条挑起来,刚想转个圈,结果就立时滑了下去。
“哎嘿嘿……”
心中满满的都是失败感哇。我叹了口气,刚想重新再来一遍,却发现妹妹昂着头,看着我傻傻笑着,看起来没心没肺的,但我却也跟着开心了起来。
“笑啥啊?”
“倒着看哥,好有趣!”
她坐在我的怀里昂着头,身体面向前方的桌子,所以看到的我脸应该是倒着的,而且还是从下往上的仰视。这理由也太奇怪了吧。我哼了一声,轻轻地敲了下她的小脑瓜。
“不是要学挑面条嘛,不学啦?”
妹妹伸出左手,揉了揉自己的脑袋,同时生怕晚了似的摇了摇头,很严肃地说道:“才不是!要学!我要像哥一样厉害!”
“能挑个面条就叫厉害了啊。”我吐槽道,“那要是以后别人随便给你展示个什么技巧,你打算怎么办啊?”
“才不会呢!”
我明明没说什么,她就开始急于否定了起来,脸也涨得通红。
“不会什么啊?”
“不会,不会……总之就是不会啦!”妹妹往后一撞,头“砰”地敲在了我的胸前,不满地哼道,“哥欺负人,我才不管不会什么呢。”
“好好好。我不问了。”我连忙转移话题,“总之,再来一遍。我来教你挑面条。”
其实一点都不难好吧,但第二次我还是失败了。这就很尴尬了。然而原因……我怀疑地瞥了眼怀里的妹妹,她眼睛眨了眨,视线四处飘忽着,哼着小调儿,一副事不关己的天真模样。
“妹妹……”
“在!”她立刻激灵了一下。
“是你在捣鬼吧?”
她登时瞪大了眼睛:“哥,你怎么这样污人、人、人人人人……”
“污人青白。”我好心地把后面那个词给补了上去。妹妹猛一点头:“对!就是,污人青白!”
说完她才发现情况多么微妙,立刻又抬起头,狠狠地刮了我一眼。我道:“昨天才给你念的孔乙己,今天倒是现学现卖了。不愧是我妹妹,这点倒是挺聪明的。”
“肯定啦!”
这会她倒是立刻就兴高采烈起来了,很受用这赞美似的。所以说,我的妹妹真好哄啊。我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脸蛋。
“不要弄我唔……”
嘿,真可爱。
我一下子笑出了声。嘛,再试一次吧?一边笑着,我一边握住了她的手,再次试了第三次。这会妹妹没有故意捣鬼把筷子倾斜了,而是老老实实地认真观察起了我的动作,好看的睫毛轻轻颤着,面条慢慢地被卷了上来……
“嘛,大功告成!”
“好哎!”
妹妹看着卷在筷子上的拉面欢呼了起来,拍着掌好不高兴。
“会了吧?”
她用力地点点头:“会了!”
“那就开始吃吧。反正面已经凉得差不多了。”
“嗯!”
我把她又抱到了旁边的椅子上。妹妹乖巧地坐好,然后拿过碗,自己认真地吃了起来。尽管认真这个词有些怪,但她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。
吃得很认真。
“这是小兄弟的妹妹吧?”
我吃了口面,劲道,润滑,富有弹性,鲜美的滋味在口里缓缓绽放开来,就像是海鲜的滋味在口里绽放,浓而不腻。老板坐在柜台里,笑着把两位柠檬水放在了桌子上。
真的是……太好吃了!想要让人感谢上苍的那种好吃!我一边又挑了口面条,一边点头含糊道:“对啊,是我的妹妹,很可爱吧?”
“是挺可爱的。”
老板似乎是习惯性地想点一根烟,但旋即一愣,发现有什么不对,连忙把烟又放回了口袋。我倒没把这点放在心上。
“话说回来,师傅你做的面还真是好吃哇。”
他还没把厨师服脱下来,听了这句话,眼睛登时一亮,得意说道:“小兄弟你嘴上功夫不差啊,有眼力劲儿!”
“不过唔呐……”我也没想那么多,话张口就来,“这么好吃的地方,怎么客人不多呢?”
周围的其余吃摊上都是人挤人,热闹得很,唯独这边门口小帘子仿佛隔开一切,显得闹中取静,换言之就是几乎没几个人。没有人,所以在白昼的大街上才会仿若僻静安处。
话刚出口,我就觉得我不该这么说。好好吃面就是了,偏要瞎说话。结果老板没恼,只是笑了笑,那微驼却刚健有力的脊背显得有些疲惫。
“因为根本就没办法做多嘛。”他故意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,叹息道,“简单来说,原因就是人手不够,这里能下厨的,也就我一个罢了。”
“这么辛苦的吗?”
“毕竟找不到手艺的接班人啊。”他长叹一声,“现在的年轻人也是,一个个的……”接着,便是一连串喟叹的话,诸如世道艰难、人心浮躁,什么不能真正沉下心来。
我听得却没有多少感想,只是觉得很悲凉。
老板他会许多做菜的技巧,不止日料,西餐还有中餐都精通,算得上一生都在厨师一行里浸淫了。只是倔强得像头牛一样,不喜欢在人多心也乱的大酒店待下去,最后就出来开了一家这样的小食铺。
从刚开始学做菜,到现在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,积蓄也够颐养天年了。他也没有什么多赚钱的想法,只希望亲眼看见每一位客人用餐时露出幸福的微笑,只希望在哪一天能找到一个年轻人,把自己一身手艺都传下去。
仅此而已。
他零零碎碎说了些经历,大体上就是这些。
“嘛,都是些无趣的事情。”
老板洒脱地挥挥手。
“小兄弟听得也无聊吧。都是些老人的碎语,别放在心上。不过要是觉得好吃的话,下次再来这里,我能给你算个七折。”
火炉的光影悠悠转变,我在默默的温暖里露出了鼓励的笑容:“一点也不。师傅讲的事情一点也不无聊……反而,很让人钦佩。”
“你是一个,很有毅力的人。”妹妹也鼓足勇气,向着老板如是说了一句。我看了过去,她的小嘴旁边有些油渍,便随手抽了张纸巾。
妹妹把脸往我这边努,我随手就把油渍擦去了。
“倒不是毅力,只不过喜欢而已。”老板摇摇头,看向妹妹,笑道,“倘若将来哪天,你也有想做的事情,有喜欢做的事情,就能明白这和所谓毅力没有关系了。”
“如果喜欢的话,哪怕是一生都能矢志不渝哦。”
妹妹怔怔地看着老板,似乎在想些什么……也对。我哑然失笑。这样的话题,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果然太生硬了么?而她嘴唇突然地稍稍动了动,仿佛说了什么一样。
“……喜欢……”
“什么?”我没听清。
幼小的女孩坐在椅子上,慢慢地、无言地把食指抬了起来,抵在了自己樱唇前,用清澈柔和的眼神示意我,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。
而帘子外面的街道上大雪纷飞,人声熙攘。在这座火炉热浪弥漫的日式料理居里,狭小的木头空间里,桌子上摆着两个吃完的空碗。
老板笑了笑,端起碗,走回了里间。
—
绘图日记的图是个难点。
今天的图,我和妹妹说,要她先画观光塔吧。本来以为她画的画水准和两年前没什么区别,但我错了。这压根就算不上难点了,完全变成了她的个人秀嘛。虽然画面依然简陋,但构图已经很标准端正了,大体上的线条都符合透视原理,而且画风也莫名地很可爱。
即使是素描风的写实画,阴影随着铅笔刷刷地描,浓墨重彩和轻描淡写之间透出鲜明的个人风格,刷刷刷的可爱感。画得非常尽心尽力。
角度选的远了些,站在小吃街上,对着那座高高的观光塔画画。我把她抱在身上,到路旁的长板凳上坐了快一个下午。
“厉害吧!”
妹妹炫耀似的把绘图日记本交到我面前,露出邀功一样的害羞表情,脸颊红红的。
“肯定厉害呀,只能说不愧是我妹了!”
她登时嘿嘿地笑了起来,把绘图笔记本撂在一旁,一把抱住我然后蹭啊蹭的。我一边顺着她头上的蓬松齐肩发,一边想着,这样的话,今天的日记内容,大概已经搞定了。
但是天天都出来的玩的话,也很难找到不重复的内容,不是吗?如果论起有正当理由的重复记录,那只能是观察日记了。
所以,冬天能观察什么呢?
能写的有很多。就写梅花吧。记录梅花从含苞待放到彻底绽放——这样的过程。当然,从风华正茂到枯萎,也是值得写的。
于是到了快傍晚的时候。
“因为这样下去很难有固定可写的内容,所以说,不如选择一个固定的事情,这样每天都有内容可写了。”
“唔!不、不行!”
我牵着妹妹的手,走在公园的小径里。不知道为什么,即使走了这么多的路,她也依然精神奕奕地左顾右盼,仿佛根本就不会感到累一样,一举一动间满满的活力简直要溢出来了,非常有感染力。
当然,那副噘着嘴,不满地瞪过来的样子,也很有趣就是了。
“安啦,不管怎么样,我都会陪着你的哦。”
丝毫不加以思索的,我就给予了这样的答复。路旁是老式的奶油吊灯,闪烁着忧郁的昏黄的光芒,雪花静静地堆积在上面然后被光融化,变成蜿蜒的水流悄悄淌下。石板路踩着很坚硬,天光也有些晦暗,在变小的风声中,无边无际都是稀稀落落的枯树。
这座公园的人,并不多。妹妹皱着小鼻子:“这才对!”
是是是。我在心里无奈地想道,但自己都没发觉,不知道何时嘴角已经勾起了一抹弧度。这座公园不仅人不多,甚至可以说几乎没人了。此刻,就这一条路上,便是只有我和妹妹。
公园外的嘈杂的声浪被层层树林所阻挡,干枯粗壮的树干交错浮现于视野中。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悲凉的氛围,但寂静清冷的晦暗天空下,我却感到了一丝平安喜乐。难言的温馨。
“哥要跳起来!”
我一愣,下意识地就跳了一下,但幅度不大。妹妹咯咯笑着,用另一只手指向我原先脚下的地面。那里有被我踩折的一根树枝,被雪盖着,断裂的声音也被淹没在了周围的寂静里。没错,寂静。虽然风雪飘摇耳畔呼啸,簌簌的声响也不绝于耳,但我就是有种寂静的感觉。
“啊……”
“第一个踩断树枝了,所以要跳起来!否则就输了!”
“这是什么规定啊!万一我输了岂不是很冤……”
妹妹歪着脑袋,一愣,说道:“啊?哥不知道的吗?”
你这么一说让我很挫败感诶……我叹了口气,吐槽道:“别用一副这是常识的表情看着我啊。”
她撇起嘴,眼睛一转,似乎找不到该说什么话了,于是陡地嘿嘿一笑,转过身来猛地抱住了我。我忍不住笑出声,同时轻轻揉起了身前小小的脑袋。
“一说不出话就要抱我么?”
“不行吗?”妹妹可怜兮兮地抬头望了我一眼。
“当然可以啊,傻瓜吧。”
我哎呦一声,把妹妹抱到了身上。她发出一连串悦耳的银铃笑声,手脚很不老实地动来动去,眼睛更是到处喵到处瞧。
“坐我肩上?”
“好!”
气势十足的回复呢。
我把她放在了肩膀上。妹妹兴奋地作出眺望一样的手势,另一只手则迎风展开,仿佛要拥抱这片树林似乎,又仿佛要成为一只小鸟,飞啊飞飞起来,飞出这片狭窄的树林。
“那么,去找盛开在冬天的梅花吧!”
“出发咯!哥哥号!”
哥哥号是啥啊……我默默地吐槽着。
但是,迈出步伐时。
心中充满着的,是愉快的感情。
……
不久,我们就找到了梅花的所在地。那是一片狭小的空地,泥土混着积雪,灌木丛杂乱无序地生长着,再往上,黯淡的灯光下就开着几树梅花。那些花瓣洁白柔软,沾着雪,仿佛是梦幻一般。
天幕晦暗,但远处的城市仍然灯光通明,汹涌的声浪远远地传来,仿佛失真的老录像带播放。这个时候父亲应该没有回家。不然他看见没人会给我发消息的。
“哇……真好看!”
我把妹妹放在了地上。她好奇地看着那朵梅花,毕竟很少见到真花嘛,还是这样盛开的。母亲一直担心她植物过敏还是花粉过敏啥的。奶油吊灯的晦暗灯光晕染似的洒在了花瓣上,轻柔娇嫩,花蕊也精致得好似匠人的工艺品。
妹妹认真地看着花朵,我不经意间瞥到了她的侧颜。虽然这么说很怪吧。在晦暗光芒的映照下,她如同奶油般娇嫩细腻的肌肤几乎在闪着光芒,拿打磨过的玉石形容都不为过。大大的眼睛上闪着好看的睫毛,殷红的小嘴唇微微抿着,更是透出一股专心致志的感觉。
这个娇小的、仿佛艺术品的女孩,是我的妹妹呢。
不管怎么样,就算我的看法可能不客观,但就是毋庸置疑——我的妹妹,世界第一可爱!
“接下来的话,每天都要过来记录它们的变化。”
“如果哥陪我的话,没问题。”妹妹信誓旦旦地说。
于是,她拿出了笔,笔背抵在嘴唇上,凝重地思索了好一会儿,然后简笔勾勒起了草图。我看着她涂涂画画,一举一动都认真细致到了极点。不愧是我妹啊。我啧啧赞叹着。
这时,我的手机来短信了。我拿出一看,是同学。本来这个寒假约着要出去玩好几天的。不过……我抬头看了眼站在树下,奋笔绘图的妹妹,她的容颜被晦暗灯光照着,纤毫毕现。
于是我随便打了几个字,很自然地拒绝了——包括此前所有答应的邀请。
因为我要陪妹妹嘛。这是没有办法的事。
在那天苍白的城市夜色中,我站在公园里,做出了这样轻易的、却预告了我一生的决定。并不沉重,也绝非关键。
仅仅是,昭示着某种未来的事物。
——
这个寒假的每一天,我都陪着妹妹度过了。
——
那天回到家中,父亲还是没有回来。我点了个外卖,让妹妹先吃,吃完就去洗澡睡觉。她明天要上补习班,不能太晚睡觉。
然后,我等到了父亲回家。
他满身酒气,泪流满面地推开了家门,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。我帮他开了门。他醉醺醺地倒在了床上,躺下就动不了了。
已经过了凌晨。
“你也……看不起我……我知道……”
父亲躺在船上,嘶哑地嘟嚷着。
“最近的经济不景气,好几个人被挖走了……打官司……今天去疏通了下关系……但是……啊啊啊……没人看得起我……只有这样才行么……”
“而且,你也……一样……看不………………”
我站在门口,默默地看着他陷入沉睡。
说实话,要论不详的预感,从这一天。
——就已经开始了。
——
——
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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